數清每一個公路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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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陳又津】

上高速公路，經過虎頭埤的指標──原來這個地方在這裡啊，小時候的我其實造訪了好幾次。

小學的暑假作業，常常是還沒放假，老師剛發下厚厚一本作業三天，我就寫完了。一開始，幾個比較熟的同學會分配題型，然後互抄，老師不鼓勵抄作業，其實我們也怕抄錯答案，錯得一模一樣很麻煩──既然這樣，只要全對就好了吧？抄來的答案不太安心，如果非錯不可，至少要錯在非常信任的夥伴。後來出來靠文字維生，聽到一句話，「要跟自己看得起的人合作」，才知道我早就這麼做了。

唯獨「暑假遊記」，這一頁沒辦法交流互抄，而且到國小畢業為止，我幾乎不曾踏出三重這個地方，遊記寫不出來，不是因為作文能力不好，是這個題目超過了我的經驗範圍，除非回去印尼和福建，我才有所謂的堂表親。我不知道出去玩是什麼，不知道為什麼暑假要出去玩。其實我到現在，還是不曾在暑假出遊，因為每天都可以旅行，家中也沒人在學校工作，七八月要人擠人，機票旅館也不會比較便宜。但暑假作業偏偏一定有遊記。結果我所能寫的遊記，幾乎全抄自《永遠的小貝殼》，那個時代難得有個小學就出書的作者，再加上國語老師推薦，很快就成了我的作文範本。

三年級的時候，老師下課叫我過去，問我：「你去過虎頭埤嗎？」「你的作文有抄別人的嗎？」我想老師怎麼會知道，我抄的是書，又不是同學，這難道就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？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？「這次沒關係，但下次不能再抄了。」

我不懂為什麼作文不能抄，不就是要寫得像那樣才能出書嗎？而且我不抄，作文題目也不會從遊記變成別的，更別說要勞動階級的爸媽帶我出去玩。所以，我必須抄，只是不能讓老師看出來。

調動文章順序，稀釋句子的意義──在台灣著作權法尚未完備的時候，我就開始繞過法規和老師的品味。重要的是，不能逐字抄寫，而是假裝自己真的去過虎頭埤，最後「度過充實的一天，快快樂樂踏上回家的路。」人家看起來是散文的東西，在我是虛構。

結果到現在，我對景點的觀念還是很模糊，活了這麼多年還沒去過墾丁，但去過的人都叫我不用去，他們說我去過峇里島就可以了。

後來我讀到一個故事，某名家庭主婦在家中搭起紙箱，宣布從此開始流浪，才想到小學的我明明常在床鋪上跟布偶遊歷世界，那無疑是遊記，而且是《吉訶德先生》規格的──但三年級的我沒有跟世俗價值觀對抗的勇氣，那些作文題目也只是一些缺乏想像力又必須交差的傢伙想的，倒楣的是那些沒機會出去玩又交不出作業的孩子。

現在我可以寫了，但是暑假早就結束了。